12月14日，

臺(tái)灣詩人、文學(xué)家余光中先生病逝，享年90歲。

提到余光中這個(gè)名字，

許多人第一反應(yīng)想到的便是《鄉(xiāng)愁》：

其實(shí)，

作為海峽兩岸的詩人，

余光中并不僅僅是《鄉(xiāng)愁》里的余光中，

他作詩千余首，

你可知道他也寫了很多關(guān)于佛教的詩歌！

余光中曾說：“假如十霜已足成故里，則我的二十霜啊多情又何遜唐代一孤僧?”

今日，

一心整理了余光中有關(guān)佛教的幾首詩歌，

讓我們一起在文字中緬懷余老。

10首佛教詩歌，緬懷余老

《圓通寺》

大哉此鏡！ 看我立其湄

竟無水仙之倒影

想花已不黏身，光已暢行

比丘尼，如果青鐘銅叩起

聽一些年代滑落蒼苔

自盤古的圓顱

塔頂是印度的云， 塔底是母親

啟骨灰匣， 可窺我的臍帶

聯(lián)系的一切，曾經(jīng)

母親在此，母親不在此

釋迦在此，釋迦不在此

釋迦恒躲在碑的反面

佛在唐，佛在敦煌

諾，佛就坐在那婆羅樹下

在搖籃之前 棺蓋之後

而獅不吼，而鐘不鳴，而佛不語

數(shù)百級(jí)下，女兒的哭聲

喚我回去，回后半生      

《當(dāng)我死時(shí) 》

當(dāng)我死時(shí)，葬我，在長(zhǎng)江與黃河之間

枕我的頭顱，白發(fā)蓋著黑土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聽兩側(cè)，安魂曲起自長(zhǎng)江，黃河

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

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

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滿足地想

從前，一個(gè)中國的青年曾經(jīng)

在冰凍的密西根向西瞭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國的黎明

用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

饕餮地圖，從西湖到太湖

到多鷓鴣的重慶，代替回鄉(xiāng)

《登圓通寺 》

 用薄金屬錘成的日子

屬于敲打樂器  

不信，你可以去叩地平線  

這是重陽，可以登高，登圓通寺  

漢朝不遠(yuǎn)

在這聲鐘與下聲鐘之間   

不飲菊花，不佩茱萸，母親  

你不曾給我兄弟

分我的哀慟和記憶，母親  

不必登高，中年的我，即使能作  

赤子的第一聲啼

你在更高處可能諦聽？  

永不忘記，這是你流血的日子  

你在血管中呼我

你輸血，你給我血型    

你置我于此。災(zāi)厄正開始  

未來的大劫  

非雞犬能代替，我非桓景  

是以海拔千尺，云下是現(xiàn)實(shí)  

是你美麗的孫女  

云上是東漢，是羽化的母親  

你登星座，你與費(fèi)長(zhǎng)房同在  

你回對(duì)流層之上  

而遺我于原子雨中，呼吸塵埃  

《風(fēng)鈴》 

我的心是七層塔檐上懸掛的風(fēng)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敲叩著一個(gè)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了嗎？

這是寂靜的脈搏，日夜不停

你聽見了嗎，叮嚀叮嚀嚀？

這蠱人的音調(diào)禁不勝禁

除非叫所有的風(fēng)都改道

鈴都摘掉，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地風(fēng)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個(gè)人的名字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終

第一次，我不會(huì)記得

是聽你說的

第二次，你不會(huì)曉得 

我說也沒用

但這兩次哭聲的中間

有無窮無盡的笑聲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蕩了整整30年

你都曉得，我都記得

《中元夜》

——上窮碧落下黃泉 

　　兩處茫茫皆不見 

月是情人和鬼的魂魄，月色冰冰 

燃一盞青焰的長(zhǎng)明燈 

中元夜，鬼也醒著，人也醒著 

人在橋上怔怔地出神 

伸冷冷的白臂，橋欄攔我 

攔我撈李白的月亮 

月光是幻，水中月是幻中幻，何況 

今夕的中元，人和鬼一樣可憐 

可憐，可憐七夕是碧落的神話 

落在人間。中秋是人間的希望 

寄在碧落。而中元 

中元屬于黃泉，另一度空間 

如果你玄衣飄飄上橋來，如果 

你哭，在奈何橋上你哭 

如果你笑，在鵲橋上你笑 

我們是鬼故事，還是神話的主角？ 

終是太陽浸浸，幽光柔若無棱 

飄過來云，飄過去云

恰似青煙繚繞著佛燈 

橋下粼粼，橋上粼粼，我的眸想亦粼粼

月是盜夢(mèng)的怪精，今夕，回不回去？ 

彼岸魂擠，此岸魂擠

回去的路上魂魄在游行 

而水，在橋下流淚，淚，在橋上流

《盧舍那》

想當(dāng)初江湖滿地，鱗鱗蛟龍

大禹疏洪，鬼斧神工

把郁郁磊磊從中劈開

讓伊水自在向北面流來

要等多少劫數(shù)啊巖壁

才有幸雕磐作龕，刻骨成佛

接受胡漢五體的羅拜

想達(dá)摩東來，玄奘西征，一張地圖

攤成幾千里絲路牽引

才牽來多少隊(duì)駱駝絡(luò)繹

駝鈴搖醒中亞的岑寂

蹄印縱橫，一步一陷坑

早被風(fēng)沙一層層掩埋

留下斑斑這龍門古跡

上面是柏樹林勃勃，天機(jī)不改

下面斜行著地質(zhì)露筋，遠(yuǎn)看

像一片蜂房參差，近看

有深有淺，各有各的玄秘

只要有佛，那怕只高三厘米

每一壁也自成一龕洞天

兩千多神龕供著十萬尊佛像

又似在戶內(nèi)，又似在露天

都對(duì)著伊河粼粼，坐西

朝東，其中有一龕與天相通

洞里朝廷的氣象，巍巍拱著

一佛，二徒，二菩薩，二天王

二金剛；至尊坐鎮(zhèn)在中央

左右賢徒是近身的弟子

大弟子迦葉，肅穆苦行僧

阿難多聞善記，廿五載隨行

仍然對(duì)稱，左文殊，右普賢

不乘青獅或白象，只能脅侍

再左右依次是天王，力士

夜叉佝僂在腳底，負(fù)重呻吟

如此排場(chǎng)，兩側(cè)供奉著誰

誰才配中間坐在主位

除非盧舍那，佛陀的化身

盧舍那，佛陀修煉成正果

華嚴(yán)凈滿，光明乃能普照

背負(fù)著圓光，火焰紋升騰

只見他，寬額豐頰，螺髻高戴

眼瞼微垂著慈祥，目光

隱隱，俯接信徒的仰望

至于佛身，通肩的衣紋

弧線疏疏若漣漪展圈

雙手已斷于歲月，但手勢(shì)

引據(jù)之間，施無畏或與愿

仍可想見。九尊石灰?guī)r像

盧舍那居中，崇逾十七米

嵯峨相當(dāng)四層的高樓

文殊，普賢十三米，二徒，二天王

二金剛，各為十米，儼如重臣

侍帝王于朝廷，當(dāng)旭輝

自香山背后凌伊水照來

奉先寺這一窟巨龕，坡半

高據(jù)，橫闊又縱深，拾長(zhǎng)階

百級(jí)而更上，不勝其優(yōu)勢(shì)

香客尚不及蓮座，抱佛腳

是妄想，攀佛膝更不能

惟盧舍那的眼神將我們

已攝住，那神秘的磁場(chǎng)

降吧，再回神已莫能

史家說，是唐咸亨三年

高宗與武后乾坤共政

起建龍門這浩大的工程

多達(dá)二萬貫是武后所捐

原是她自己的脂粉錢

這豪舉不免引起了傳說

說匠師揮錘敲鑿的法相

難免暗傳武后的風(fēng)姿

三年后，神工終畢于一龕

耳長(zhǎng)近二米，只算是常規(guī)

但眉彎新月，杏眼修長(zhǎng)

幾乎要入鬢，竟雙倍于唇寬

幾令我忘記俯臨吾身

是佛陀的報(bào)身，而非才人

妙手的雕師啊，雌雄同體

竟疊合了天人于一瞬

武則天姓武，性卻近文，施政

叵測(cè)，臨朝卻露出真性

在龍門東山建寺落成

率眾臣方頂禮，忽嗅到

芬芳襲人，為山多香葛

名山為香山，并命眾臣

賦詩以志慶，先成者賞錦袍

左史東方虬最先，即得袍

領(lǐng)賞回席未定，宋之問

繼獻(xiàn)所作，文采可觀

武則天讀而悅之，即刻

奪回東方虬手中錦袍

改賜了次交的宋之問

千五百年前，如此奇女子

自為天下所不容，政體

倫理，都被她一掃而開

徐敬業(yè)兵起，駱賓王草檄

理直氣壯，數(shù)盡了她的罪名

道觀，佛堂，后宮，前殿

才人，昭儀，皇后，周帝

任由她出入，來去

龍子龍孫，任由她廢立

男女之大防，任由她取舍

欲斷唐祚，卻尊李耳為真經(jīng)

殺人不怯，卻自命彌勒降世

天縱聰明，兼容這許多矛盾

十惡不赦，偏如此愛才知人

能詩能文，遺作竟不傳后

驚世駭俗，遺容竟托佛相

而不朽。可惜我來遲了

遲來了足足十五個(gè)世紀(jì)

啊不，與此人同朝共代

未必能避災(zāi)：哀哉！善哉！

但隔著時(shí)光如伊水迢迢

伊水不回頭而青山長(zhǎng)在

功過且歸歷史，名勝等待遠(yuǎn)客

象教自能推佛法，色空何曾空

都說大乘西來，此乃東方美

之典型，想起了米羅女神

同樣可惜都缺了雙臂

別具不完美之美，想起

蒙娜麗莎，不知要瞞些什么

笑意盈盈神秘到現(xiàn)今

想起菩薩來中土，空凈之中

常含著一漣笑意，解嚴(yán)了

眼神與唇態(tài)，像難以捉摸

（佛曰不可說）的倒影

偶然，歷史也會(huì)眨一眨眼睛

難說究竟是有意或無心

《松下無人 》

在長(zhǎng)松陰下坐禪學(xué)羅漢

來來去去的鳥聲

似有意似無意

是空山派來的探子嗎

探我的修煉有多深?

那細(xì)碎的啁啁囀囀

一聲聲都落到心上

一聲聲，都落到心上嗎

還是都沉到了谷底

一百息后血脈更清暢

那些巧舌的分心術(shù)

左耳進(jìn)，右耳出

啾啾要停已無處

一群雀飛噪而來

穿我的透明飛噪而去

爭(zhēng)報(bào)對(duì)面的山色說

《蓮的聯(lián)想》

已經(jīng)進(jìn)入中年，還如此迷信 

迷信著美 

對(duì)此蓮池，我欲下跪 

想起愛情已死了很久 

想起愛情 

最初的煩惱，最后的玩具 

想起西方，水仙也渴斃了 

拜倫的墳上 

為一只死蟬，鴉在爭(zhēng)吵 

戰(zhàn)爭(zhēng)不因漢明威不在而停止* 

仍有人歡喜 

在這種火光中來寫日記 

虛無成為流行的癌癥 

當(dāng)黃昏來襲 

許多靈魂便告別肉體 

我的卻拒絕遠(yuǎn)行，我愿在此 

伴每一朵蓮 

守小千世界，守住神秘 

是以東方甚遠(yuǎn)，東方甚近 

心中有神 

則蓮合為座，蓮疊如臺(tái) 

諾，葉何田田，蓮何翩翩 

你可能想象 

美在其中，神在其上 

我在其側(cè)，我在其間，我是蜻蜓 

風(fēng)中有塵 

有火藥味。需要拭淚，我的眼睛

《春天，遂想起》

春天，遂想起

江南，唐詩里的江南，九歲時(shí)

采桑葉于其中，捉蜻蜒于其中

（可以從基隆港回去的）

江南

小杜的江南

蘇小小的江南

遂想起多蓮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吳王和越王的小戰(zhàn)場(chǎng)

（那場(chǎng)戰(zhàn)爭(zhēng)是夠美的）

逃了西施

失蹤了范蠡

失蹤在酒旗招展的

（從松山飛三個(gè)小時(shí)就到的）

乾隆皇帝的江南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

的江南，想起

太湖濱一漁港，想起

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走過柳堤，那許多的表妹

就那么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噴射云三小時(shí)的江南）

即使見面，她們也不會(huì)陪我

陪我去采蓮，陪我去采菱

即使見面，見面在江南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在江南的杏花村

（借問酒家何處）

何處有我的母親

復(fù)活節(jié)，不復(fù)活的是我的母親

一個(gè)江南小女孩變成的母親

清明節(jié)，母親在喊我，在圓通寺

喊我，在海峽這邊

喊我，在海峽那邊

喊，在江南，在江南

多寺的江南，多亭的

江南，多風(fēng)箏的

江南啊，鐘聲里

的江南

（站在基隆港，想——想想回也回不去的）

多燕子的江南

愿天堂沒有鄉(xiāng)愁，老先生一路走好

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

卻在年少時(shí)，為避戰(zhàn)火，跟著母親輾轉(zhuǎn)各地生存。

二十一